在县城网吧,重返公共生活

在县城网吧,重返公共生活

hyde567 2025-06-18 装修奥秘 2 次浏览 0个评论

在县城网吧,重返公共生活

文图丨李一鸣

编辑丨雪梨王

在县城网吧,重返公共生活

网吧总像是旧时代的产物,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。我对它的绝大多数记忆存在于十几年前。那时候,微信还没取代短信,流媒体还没取代门户网站,开机要刷身份证——当然,没有也可以。

移动互联网隔断出两个时代。十几年后,手机取代了主机," 网瘾 " 不再是小部分人的症候," 上网 " 从一个动词变成所有人的生活状态,网吧似乎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。

一家开在县城里的网吧让我意识到这个判断或许是错的。2025 年,网吧依旧是一门挣钱的生意,支撑它持续运转的,是那些将网吧作为生活方式的人。虽然网吧不再代表着社会的灰色地带,但它仍然托住了社会里那些非主流叙事的章节——一部分人的人情或者生计。

人是社会动物,在这个时代,网吧承载了一种公共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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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网没关系

油腻的键盘和鼠标,灯光昏暗,空气中尽是香烟混杂着泡面的味道。欢呼与咒骂齐飞,红牛罐可乐瓶,一枪爆头,是兄弟就来砍我。

这是很多人对网吧的刻板印象,包括我在内。但它们基本都成为过去了。

高吊顶,新风系统,有大厅有包房,还有台球和街机。网咖、电竞馆、娱乐综合体。这是郝文博的网吧定位。在河北廊坊香河县,这个常住人口 50 万左右的县城,郝文博和合伙人总共开了 5 家店,基本垄断了这块土地上的网吧产业。其中四家,是近两年新开起来的。

此时此地,网吧绝对是门挣钱的生意——郝文博给出肯定的答案。

郝文博是东北人。当过兵,跑过外卖,搞过直播,到现在成为老板,算是成功上岸的励志样本。如今他不再需要插手具体的经营业务,巡巡店,剪点短视频,一天就这么过去了。工作日下午三点,二楼台球案子传来球体碰撞的声音,楼下的 60 台机器亮着一半。郝文博点起一支荷花烟—— 2013 年后,河北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开始抽这种香烟,牌子比中华响亮。

身份的改变仰赖于网吧这门生意的成功,而网吧的成功,就在于楼上楼下的这些人——跟郝文博一样不用按点上班的人。他们要么穿着 Polo 衫,要么穿着灰色的校服裤子。后者可能是下了课也可能就没去上课,前者要么是开家具厂的,要么是做餐饮的。这个曾经火热的家具之乡因为环保治理等原因冷淡了不少,工人离去,老板们也闲下来了。也有那种干日结的人,挣两天钱再用两天全部花掉。下午六点钟后,店里更加火热起来,穿校服的三两结对,书包丢在椅子边;穿工服的,拧开饮料按键开机,坐到晚上十点,媳妇出现在身后,不用废话,耳机一摘,结账,骑上电动车回家。

网费最低 8 元一小时,充 300 送 500。郝文博会记录这几家店每天的总收益——根据最近半年以来的统计,最低每天收入一万出头,基本保持在 1 万到 3 万之间。五一假期的第二天,当日营业额达到了 6.35 万。在客流高峰期,单间包房或连排都需要提前预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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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家县城网吧的前台

家家户户都有电脑了,为什么还会有人去网吧呢——这是我的疑问。

" 在家玩跟在网吧,那意思绝对不一样。" 郝文博给出的答案是," 在家你媳妇管着,孩子要带,玩游戏玩不消停的。" 郝文博最大的娱乐除了做视频就是装机,家里的电脑配置也不错," 但你在家玩有的时候会难受,会孤单。"

从这个角度看,网吧和图书馆似乎承载了同样的价值与功能。

就像打球时旁边有没有人看着会影响运动表现一样。" 比方说你玩吃鸡(《绝地求生》,一款大逃杀射击游戏),要是自己在家,你五杀了,你吃鸡(胜利)了,没什么太大感觉。" 郝文博说," 但网吧不一样,即便旁边是你不认识的人,你也会兴奋不少。"

从硬件上看,在网吧也确实更容易打赢一场游戏。作为经营者,郝文博明白,当电脑推出了更新型号的配件,那网吧必然要更新换代," 不然没有竞争力 "。" 我不信有那么多人敢买一台五千块的显示器往家一放就打游戏用。" 他指着一排排机器说。网吧门口的玻璃柜里,展示出店里使用的显卡键盘鼠标等设备型号:" 你用普通的 2K 显示器,我在网吧用卓威 400,同时开枪,我就是能先打死你,因为我显示器的刷新率比你高。"

" 跟网没关系。" 郝文博说。屏幕前方键盘鼠标嗒嗒作响,不时传来欢呼声。人们不只在享受游戏——这也是种公共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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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吧 1.0 时代

郝文博经历过那个 " 经典 " 的 " 网吧时代 "。上初中的时候,他和妈妈住在自家花店的隔层上,晚上卷帘门一拉,他就翻窗户跳出来,去网吧找同学一起玩。熬一个通宵,第二天上学坐在最后一排趴下就睡。学校里的关系会延伸到餐馆、球场、街巷,当然还有网吧。网吧两三块一小时,包宿更便宜——到现在都是。彼时,网络游戏被视为洪水猛兽,杨永信被称为 " 专家 ",QQ 是年轻人的名片,昵称和签名飘着火星文。

十年前,他也在网吧干过。" 没学历,没见识,没家。" 郝文博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。2014 年 12 月,退伍回到黑河老家时,他面对的是一个消散的家——父母在他童年时就离了婚,如今卖了各自的房子,一个去了广西,一个去了浙江,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。

" 用他们的话说,(我)继续在老家待着只能等死。" 郝文博说。

退伍安排的工作是超市收银员。那阵,电视里在播《北京爱情故事》,郝文博受了感染,想要 " 北漂 "。到北京后,他发现,好像大多数工作都需要本科学历。他初中辍学,当兵前只读了一年中专,没拿着毕业证,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。最后,他坐上了 938 路公交车,将北漂旅程歪去了河北——京津之间的廊坊市香河县,进了网吧当网管。这行不需要学历,工作也简单,除了开机子,就是刷厕所。

刚退伍的人身上有股劲,厕所也比别人刷得干净。郝文博跟我说,退伍前他们宣过誓,保证回到地方后,要带着部队里的精神继续积极建设。他忘了具体讲了啥,反正挺感动," 热血沸腾的 ",也就真带着这股劲儿回到了地方。在网吧打杂打了一阵,他主动提出试着做经理,最后还真当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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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吧里通常拉着窗帘,昼夜不分

当经理一个月 3000 多块钱薪水,周围人天天跟他 " 博哥 "" 博哥 " 叫着,也算福利——这份福利仅限网吧内部兑换,出了门啥也不算。干了三年,郝文博决定跑外卖。外卖也不好跑,顾客说让带包烟就得带包烟,不带就是差评。一看要超时,心里就更慌。钱是赚了,一个月一万多,但福利没了,尊严也没了。郝文博说,那几年,他被磨成了一个 " 谁都能欺负的人 "。长期不跟人说话,说起话来直打磕巴。但他也有梦想,比如做哔哩哔哩上的 up 主。他买了电脑、相机,开始学剪辑,干吃播——芥末汉堡、黑色炸鸡,都试过," 就差吃屎了 ",最后也没火起来。

送了两年外卖后,因为帮父亲解决其被卷入的一个案子,郝文博赔光了所有积蓄,卖了电动车,一无所有。郝文博说,他真想过跳楼。

最后,他试着给一家自媒体公司投了份简历,居然应聘成功了。他一下从跑外卖的变成了 " 坐办公室的 "。公司是做直播带货的。郝文博说他是自学的 pr,觉得剪辑就是把拍的东西拼到一起,老板看完片子说不错,自己就喜欢 " 野路子 "。这人比郝文博小两岁,靠这行已经开上了路虎。

那不是直播带货最赚钱的时候,但也算踩上了风口,郝文博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三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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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种逃离

靠网络完成了一些原始积累后,郝文博又回到了网吧。对他来说,网吧的意义更在于一个 " 逃出去 " 的去处——不只是逃出儿时那个厨房和厕所连在一起的小隔间,还有家庭和学校里充斥着暴戾和打压的氛围。

在郝文博的记忆里,没有一个固定的家。住处总在换,有时在村里,有时在棚户区的出租屋,光幼儿园就上过四五个。母亲只顾着赚钱没时间管他,一旦没考好或者闯了祸,解决方式就是打一顿,用扫把头,甚至菜刀,都比划过。上初中后,郝文博遭遇了校园霸凌——当时还没这个词——成了被校园小团伙欺负的对象。有一次,他因为穿了件 " 花花的衣服 " 又被一帮人围起来,这次他没忍,找了下手最狠的那个,过去一把掰折了他的手指头。

郝文博因为这事留了级,转了学,初中也没念下来。同龄人都在上学,就他在外头荡着。和他一起玩的,都是些 " 混社会的 ",比他大个八九岁。郝文博跟他们在网吧里认识,《反恐精英》、《地下城与勇士》、《梦三国》,玩着玩着就混熟了。社会关系带来行为上的惯性——最开始他讨厌别人在网吧抽烟,后来自己也学会了。

" 那时候网吧装修没现在好,但人情味足。" 郝文博说。他干网管那几年,香河家具产业正红火,外地人多,来网吧玩的人也多。有在厂里上班的,有开豪车的老板,机器放得也挤,两层楼能放一百六七十台。" 那时候网吧比现在还好干,一天能挣个一两万。" 干管理的秘诀是提供好情绪价值,打个招呼,免个台费,送瓶饮料," 让人觉得自己有点儿地位 "。有个江西的老板跟郝文博混得熟,有一年郝文博过生日,老板为他包了一整个夜场。

支撑网吧这门生意运转下去的也是些不想回家的 " 闲人 "。无论年景好坏,这种人都不少。在县城和小城市里,人们没有太多娱乐方式。KTV 凑不够人的时候,他们就抓住鼠标键盘和台球杆。管理网吧的经理,有时也会和客人一起打台球。郝文博说,以前来上网的,有钱的没钱的都有,现在后者居多。但只要这个 " 基本盘 " 还在,网吧就不会倒。网吧是个场子,圈住人的除了娱乐还有人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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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人把网吧当成家,吃住都在这里

郝文博是 2023 年年初入局的。他之前工作过的那个网吧老板说是房租到期了,准备换个地址重新装修,顺便更新下配置。郝文博就借这个机会,凑上几十万入了伙。县城里,能挺过那三年的网吧不多,除了他入伙的这一家,另一家是在 2019 年下半年更新的设备,寒冬一过,立马红火起来。郝文博一直眼红那家店,一百多台机器成天爆满,网管从早忙到晚," 生意是真好 "。他相信,自己做起来的那家网吧,也能这样红火。

需求起来了,网吧不够用了。天眼查数据显示,2020 年,全国总共 12888 家网吧倒闭。截至 2021 年 2 月,存续在业的网吧总量为 124818 家。从 2023 年到现在,郝文博投资的网吧品牌在全县又开了四家,城东西南北都有店。他总在视频平台发布 " 在小县城开网吧 " 为主题的作品,有人向他咨询,甚至请他去帮忙开网吧。天南海北的人都有,消息多到回不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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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3 号机

有开网吧挣钱的,也有靠网吧挣钱的。对这些人来说,网吧是生意,是单位,是家,是放置一部分生命的地方。

郝文博总观察那些来打台球和上网的人。有些是和曾经的自己差不多的人—— " 社会闲散人员 "。" 你初中不念了,你干吗呢?你也不上学,那你就出来溜达呗。"

外面都在说失业,但在郝文博看来,挣钱似乎也不难。" 找个班上,厂子的或者别的什么,干俩月不干了,就出来玩儿。" 他一指台球案子," 球打得好的,就靠打球赚钱。找人打比分,一分 20 块到 100 块,一打打一天。没有这帮人,台球厅开不起来。"

店里的经营系统统计,每张台球桌平均一天只空置 6 个小时。

郝文博说,在县城,不少家庭都是父母去大城市打工,孩子留在老家上学。他拿黑河老家举例,村里十五六岁的少年,平时家长不管,有些女孩拉伙卖淫,男孩结伴偷车偷手机店。" 这些孩子来网吧玩,家长反倒放心——如果他不在这儿玩,指不定出去干什么。" 郝文博说,县城里有台球厅,小孩们斗殴闹事,老板联系家长,家长的回应通常是," 我管不了,爱咋处理咋处理 "。但他们也不一定就此沉沦。郝文博当网管的时候,认识了不少 " 网瘾少年 ",没几年翻了身,干成了一番事业。

有靠台球挣钱的,也有指着游戏挣钱的。比如不远处的分店就有一个,吃住都在网吧,郝文博每次去,都看见他坐在相同的位置,没见下过机。郝文博管他叫 " 大神 "。他说," 大神 " 跟家里关系不好,喜欢在网吧生活,每到一个城市就找家网吧待着,没多久就跟网管收银混熟了,成了网吧的 NPC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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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国伟在 003 号机器前坐了整整一年

我找到 " 大神 " 的时候,他就坐在 003 号机器前,一进门的位置。他叫刘国伟,27 岁,在这个位置坐了整整一年。确实如郝文博所说,刘国伟在网吧的身份不只是顾客。前台不在的时候,他会帮着结账,甚至拿起扫把扫地。每个员工他都能搭得上话,也会有服务员溜到他身后观战。

刘国伟是北京人,认为二环里才算北京的那种北京人。他家最早住旧鼓楼大街,之后一直换地儿住。" 小时候我们家楼下就是网吧。" 刘国伟说,他家里人基本不管他,他没事就去网吧待着。去了老板就给我安排在最里边的位置,靠着厕所——未成年人禁止进入网吧是至今仍然有效的规定,一来检查就躲里头。

"(郝文博)非说我是大神,我哪是大神啊。" 刘国伟点起一支烟。他也抽荷花,比郝文博抽的那款便宜点。他从大学开始就靠打游戏陪玩挣钱了,最开始在一个游戏陪玩平台,抽成太多,100 块钱到手只有三四十块。干的年头长了,积累下来几个 " 大客户 ",行话叫 " 老板 "。如今几乎每天都有老板点他,他的单价是 650 元四小时,打四小时送一小时。他说自己这个月 " 懒了 ",但到手也有一万四五。挣得多,但开销也大,郝文博说,刘国伟点的外卖比他贵不少。

" 网吧挣钱网吧花,一分别想带回家。" 刘国伟总把这话挂嘴边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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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挺好奇为什么一个北京人会来河北上网,并且不是在某个周末造访,而是在此常驻。

" 县城的网吧,配置更新反倒比北京有些地方快。" 刘国伟告诉我,更重要的是比那些全国连锁的电竞网吧便宜。至于到香河,还有个原因就是,他一年前玩游戏时谈了个对象,女生在香河上学,他就跟着过来了。他骑着摩托车,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女生的学校。

假定每个人都需要一个 " 家 " 的概念,那对于刘国伟和郝文博来说,网吧就是那个 " 家 "。他不愿意多讲家里的事,偶尔吐槽两句,说自己以前总给家里钱,几千几万的,但等自己没钱想找家里要的时候,母亲总会拒绝,并责怪他这么大了还找家里伸手。他隔一阵还是会回,或者说去一趟北京,但基本是去京郊和摩友跑山——旧鼓楼大街那片儿时故地,摩托车禁行。

打游戏的刘国伟是技术流。他大一就加入了学校的电竞队,练《坦克世界》。他说当时本来要去俄罗斯打锦标赛,但因为签证出问题没去成,再之后他超龄了,成为职业选手这路也就断了。刚开始陪玩的时候,他以为比赛赢了就行,客户快 " 死了 " 也不去救。结果客户在平台投诉,说我找陪玩不是找个爹。投诉就没单钱,刘国伟后来总结出门道,陪玩的精髓是情绪价值," 你要让他先看到你的技术,再说点委屈巴巴的话,唤起对方的保护欲。"

他也尝试过做直播,但收益不高。" 看你花里胡哨的装备,崇拜你,给你刷钱。结果这钱你取出来用了,又有一堆什么律师的给你打电话,叫你退。" 刘国伟说,直播间好多都是小学生,刷完礼物动不动就找家长退钱," 太麻烦,没劲 "。

他的陪玩事业和网吧复兴基本处在同一时期,大环境好了,什么都好了。最低谷还是那三年,点陪玩的老板大多是开厂子的,生意不好,也没钱没心思找他打游戏。那段时间,他接过一阵零工,比如去商场店铺帮忙搞拆除,300 一天,干一宿;还去过方舱当过 " 小白鼠 " 试药,一次 1500,那药用完了就拉肚子,一个月试六七次。我说你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,他说你别想那么多," 穷比任何病都可怕 "。他身材精瘦,喝酒的时候鞋一脱,盘腿坐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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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个时代,网吧承载了一种公共生活

2022 年,刘国伟在北京也开过网吧,结果因为违反疫情相关规定私自开业被查封了。他总结说,一线城市网吧不好干,还得是小城。他去过不少地方,曹县濮阳宜宾," 那些地方的网吧一开就是七八家连锁,在当地直接垄断。"

刘国伟是长在网吧的人。从高三下学期开始,他就基本泡在网吧了,大学去了武汉也还是照旧。网吧是他的课堂,交的朋友,也都是在网吧长驻的人。在香河,他的生活半径还是以网吧为中心——吃饭点外卖,洗澡在旁边的公共浴室,和女朋友待会儿,就在网吧对过的酒店。

晚上七点多,刘国伟去了趟超市,拎回来六瓶雪花啤酒,他管那个叫大绿棒子。" 你知道为什么喝大绿棒子,劲大,量大。" 他逐个起开。过去发生的好多事,刘国伟都记不清了,他将此归因为大绿棒子。前些年他骑摩托车带俩女生,那天晚上他喝了十一瓶大绿棒子——这数记得清楚——跨上车,风一吹酒劲上来了,旁边过了辆车开得挺快,刘国伟把一歪就摔了出去,撞上马路中间的隔离带。那之后,他的记忆力就不行了。

刚到河北时,也是因为喝完大绿棒子骑车,被查到酒驾,在看守所待了一个月。出来一看,出租屋被房东收走了,女朋友在他进去转天就跟别人跑了。

打那以后,刘国伟没再租过房子。他在网吧里找了个能平躺的电竞椅,搬到 003 号机前头,困了就直接放倒睡觉。003 号机相当于他的工位,吃住都在。显示器后面就是 " 仓库 ",剃须刀颈枕加湿器打火机都塞在里头,塑料兜里装着黄瓜和小葱。他说营养均衡很重要,上火了说不出话没法接单。刘国伟认为 003 号是整个网吧最好的位置,在空调下边,离门近,通风好,挨着前台,里头坐着他的网管女友。一年前刚一进门,他就挑定了这儿,当时有个小孩正在这台机子上打游戏,他掏出张一百块的钞票,那小孩拿上钱,关了机子就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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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返公共生活

如果要打个比方,我会觉得网吧更像是洗浴中心——在家也能洗澡,但对有些人来说,跟好多人一起在大池子里泡着,虽然互不相识,可就是有家里比不了的感觉。网吧就是那个池子,24 小时不灭灯。有洗澡的,有服务的,也有刘国伟这种附生其内,给其他池子里的人按摩搓澡的。

在这个原子化时代,这样的场域提供了一种越来越珍贵的需求—— " 共同体验 "。一排电脑屏幕前,上网的人可以在游戏里并肩作战。在系统里击杀,在电竞椅上呐喊。刘国伟最常接单的游戏还是《绝地求生》,这意味着他需要组起一支 4 人小队,带领几人在相互为敌的 20 多支队伍中存活到最后。他的客户离开了现实世界中的生意、饭局、家庭,在这支赛博战队中,无条件地信任彼此。

用郝文博的话说,网吧为人们带来一种归属感,一种集体意识。

003 号机的作息很固定。每天下午开始接单陪老板打游戏,打到晚上七八点喝酒,喝完酒有时睡到半夜 12 点有时睡到凌晨两点,起来继续打,打到早上七八点。酒是必需品,用来助眠," 你喝完酒别人在那嚷嚷你也能睡着 "。

也有加班的时候,最长一次他连续玩了五天六夜,困了就稍微眯一会儿。陪玩这行的成本是网费,一天算下来两百多,刘国伟基本不会主动结账下机,账上快没钱了就往里续。他给我看他的结账记录,最多一次结账时显示一万三千多元。下机要么是喝酒睡着了没及时续钱,要么是停电。他说香河老停电,刮风下雨都可能会停。

刘国伟的同行不少。《2024 年中国游戏陪玩行业白皮书》显示,截至 2024 年 6 月,国内游戏陪玩从业者数量超过 120 万人。曾经有个在网吧认识的小孩,说自己也想干这行。刘国伟不建议,跟他说除非有富婆看上你,但这是万里挑一的概率," 女陪玩好赚钱。玩得好的女陪玩,一小时四五百。"

" 从有钱人嘴里面抠钱难着呢," 刘国伟啃了口黄瓜说," 你得提供情绪价值。" 他现在主要服务的九个大客户,有浙江的有东北的,家里都有产业。去年五一,他身上没钱了,找到一个女老板说先预支一点,结果那人 " 啪 " 一下转过来一万,说五千先花着,另外五千当存单。还撂下一句,五一要跟老公一块出去玩,别给她发微信。在这行做得越久,刘国伟越能把握好维系客户关系的门道," 也有人点完陪玩让我过去找她,我心里都明白,见面了玩一下,腻了,回去之后她就不点我了,又换个人,还不如细水长流。" 刚才那位女老板,刘国伟其实也接她老公的单,用变声器。

当爱好变成职业,游戏也就失去了娱乐的意义。凌晨两点睡醒接单,打到五六点钟,差不多一天的活就干完了,这时他会吃碗馄饨刷刷短视频。他最近总能刷到一个在佳木斯卖豆腐的——买豆腐的人一直不断,豆腐一屉屉好像总也卖不完。他一边吃一边琢磨,这买豆腐的是不是都是托儿。

早上 8 点整,网吧到了交班的时候。刘国伟在前台帮忙盘点,包夜的人走了,包早的人又来了。他把落地窗上的遮阳布拉下来,网吧里阳光很少进入,因此昼夜不分。忙完一切,"003 号机结账下机。" 前台的喇叭自动播报了一句。

他走出网吧,说他又要去买酒了。网吧依然亮着灯,键盘敲击声起此彼伏。在这里,天亮不亮,似乎没那么重要。

转载请注明来自夏犹清建筑装饰工程有限公司,本文标题:《在县城网吧,重返公共生活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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